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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文献与画像俱在，拨开层层迷雾，其本相天然也就浮出水面。
最近热播的电视剧《大明风华》中的朱元璋形象
在历代帝王肖像中，明太祖朱元璋恐怕是最为彪炳的了。不只由于他的肖像画是存世量较为丰厚的，更重要的是，在其肖像画中，其容颜的反差也是最大的。
在清人胡敬（1769—1845）的《南薰殿图画考》中，记载的朱元璋画像就有十二帧之多。在存世的朱元璋画像中，据不彻底统计，在我国国家博物馆、我国台北故宫博物院有十数件，而民间所收藏者，也不在少数。在这些画像中，虽有壮年与晚年之别，但就其造型与构图，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为天庭饱满，俊朗温暖，脸颊光亮，老成持重，目光如炬，如我国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明太祖全身坐像及晚年半身像等，均属此类（为行文便利，权且称之为正形像）；一类为下颚凸出，脸颊拉长，脸颊布满黑痣，奇人异相，如我国国家博物馆和我国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明太祖全身坐像及民间所藏半身像等（为行文便利，权且称之为异形像）。两类画像可谓霄壤之别，在人物的造型方面竟无一点点附近之处，这在历代帝王将相的肖像画中，称得上绝无仅有。
朱元璋的异形象
笔者共收集到十二件明太祖朱元璋肖像画，其间异形像九件，正形像三件。九件异形像中，我国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本六件（简称台北故宫本），我国国家博物收藏本一件（简称国博本，图14-1），乾隆御制本一件，民间私藏本一件。尽管都为异形像，但其构图、服饰和人物面部细节仍是有很大的不同。从构图论，半身像五件，全身坐像四件。它们的共同点如上述所言：脸颊变形拉长，下巴向前凸出，脸上不同程度地布满黑痣，其不同点则至少有四处之多。
其相异处首要为帽子：台北故宫本半身像之一的帽子为黑色，上侧为白色绳子呈倒“Τ”字形围系，上端左右两边伸出两只兔耳状黑色装修物；之二的帽子造型与此相类，但白色绳子变成了黄色的金属头箍，黑色的兔耳亦变为金黄色；之三的帽子彻底是白色的线条，几乎是白描法绘就，帽檐上端呈花瓣状褶皱。乾隆御制本半身像的帽子严厉来讲并非帽子，实则是蓝色的头巾缠绕在太阳穴以上部位（图14-2）。私藏本半身像的帽子也是头巾，黑色，一向披于肩上（图14-3）。国博本全身坐像的帽子为黑色，上面并无任何装修。台北故宫本全身坐像之一的帽子底色为黑色，中心有一条白色的绳带，帽檐两边为仙人掌似的三枚黄色装修物；之二为黑色帽子，后侧伸出两只豆角状饰物；之三所戴帽子则似为秦汉帝王配饰，帽子上侧顶着一个黑色布板，前后两边坠着珠宝类饰物。
上：图14-1 清佚名《明太祖朱元璋坐像》，我国国家博物收藏
下：图14-2 《明太祖朱元璋半身像》，乾隆御制本
其次是面部须毛：台北故宫本三件半身像、两件全身坐像和国博本全身坐像的鼻翼两边、下唇之下和下巴上均为胡须，耳垂下有两撮毛发，其须毛或稠密，或疏落。台北故宫本另一件全身坐像则下颚的胡须分置两边，其他部分与此相类；乾隆御制版半身像之面部则彻底无胡须与毛发，洁净光亮；私藏本半身像之鼻翼下两边胡须连成一片，下巴之胡须与耳垂下的毛发也连成一片，黑色稠密。
再次是脸上的黑痣：台北故宫本三件半身像、三件全身坐像和国博本全身坐像脸上、鼻翼的黑痣鳞次栉比，如天上闪耀的星宿，耳垂并无黑痣。乾隆御制本则脸上除左眼下端有两粒黑痣、鼻翼及脑门上稀有粒外，面部均无黑痣，但左耳之耳垂上有三粒黑痣；私藏本半身像脸上虽有黑痣，但稀稀疏疏，零散装点，脑门及耳垂上则并无黑痣。
最终是服饰：台北故宫本所藏三件半身像、两件全身坐像和国博本全身坐像均着龙袍，但色彩各有千秋。台北故宫本半身像之一为浅灰色，纹饰则为褐色与赤色相间；之二为大黄色，纹饰为赤色、蓝色、绿色和黄色相间，金碧辉煌；之三则为白描，只能见其大致的图画，与之二相类。台北故宫本全身坐像之一为白色龙袍，模模糊糊能见其龙纹，袖口与衣领处显露赤色衬底的衣服；之二为浅灰色，祥云和龙纹图画为深灰色。国博本全身坐像龙纹分置于龙袍上下部，中心为白布相连。乾隆御制本则为赤色外袍，脖子处有白色围巾（或衬衣衣领）露于外。私藏本半身像则浅蓝色外衣，彻底是布衣装束。台北故宫本另一件全身坐像则着蝙蝠纹饰长袍，且在左下侧悬着三条连缀着珠宝的布带，长袍的底色为黄色。
很显然，在九件异形像中，尽管大多“凤眸龙头，黑痣盈面”，但基本上没有两件彻底附近的画像。不只人物的面部形象细部不一样，最能代表明代帝王礼制的服饰，也是千差万别。这些著作，大多收藏在南薰殿中，尽管没有作者署名，但始作俑者应该都是宫殿画家，其间不少仍是与朱元璋同年代者。他们对明代服饰应该并不生疏，更不会犯一些常识性过错。之所以呈现这种状况，只要一种解说，这些画家是故意为之，或者是被当政者授意为之。
朱元璋的正形像
而在正形像中，不管是壮年坐像，仍是晚年半身像，其服饰、帽子和面部造型都是附近的，其服饰是契合明代帝王礼制的。其全身坐像描绘朱元璋安坐于龙椅之上，头戴乌纱帽，身着黄色龙袍，腰围绿红相间的腰带，双手靠于龙椅，置于腰侧，旁有黄色玉圭相伴，胡敬在其《南薰殿图画考》中称其“服冕垂旒，被衮执圭”，是可与其相印证的（图14-3）。在朱元璋之后的明宣宗、明宪宗和明英宗等许多帝王像中，其服饰也与此大致相类。在正形像中，朱元璋脸面光润润滑，并无黑痣。
图14-3 清佚名《明太祖朱元璋坐像》，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同一个人的画像，竟然有如此大相径庭，这在我国前史上，确乎是极为稀有的。近世以来，已有不少学者撰文评论。
较早对朱元璋画像打开讨论的是金致淇（1896—1974），他在其简略的千字文《明太祖像真伪考》中，根据有正书局《我国历代帝后像》和民国《故宫周刊》所刊正形像及在故宫武英殿所见异形像，结合相关文献，考证异形像为伪，而正形像为真。赵如珍《古玩辨疑》中的“明太祖御容之伪”一章指朱元璋御容有二，“一为温文儒雅，五官端正者，一为雄豪奇伟，深目长颊者”，他推测深目长颊者为真，而温文儒雅者为伪。深目长颊者即异形像，而温文儒雅者即正形像。其理由是“若非真像，在独裁年代无人敢为之，况其后代又奉祀之，其必为真像盖可知也”。
潜斋的《明太祖画像考》则首要指出《明太祖实录》记载的“上梦神人以璧置于项，既而项肉隐起微痛，疑其疾也，以药敷之，无验，后遂成骨，隆然甚异”证据不足，以为即使记载事实，项内生骨当在颈椎间，而不能改动其面部轮廓，其次以为明代异形像的冠服礼制与明制不合，而正形像则是符合的，因此也以为异形像为伪，正形像为真。
倪方六的《朱元璋容颜疑云》以为从遗传的视点看，明朝诸帝均无异形像的长相，“相反都与朱元璋的标准像差不多。所以说，实在的朱元璋与标准像不会差得太远”。一知的《明清皇家帝后像形状论释》和曾佳的《在“前史的相册”中回忆帝王—明代帝王肖像画研讨》都指出明朝帝王肖像画存在写实、美化和异化三种类型，尤以朱元璋肖像画为甚。
研讨朱元璋画像最为详实的莫过于胡丹的《相术、符号与传达:“朱元璋容颜之谜”的考析与解读》，该文在用很多史料论说了朱元璋画像的演化进程后指出，“在明代中前期，朱元璋容颜已由奇貌发展为奇骨，却还未化作一副猪龙之形；但到了嘉、万年间，已完成龙形虬髯的转化。在朱元璋新形象的构建进程中，官方与民间各自寻求自己的实在，并活跃互动，从而在特定的叙事结构中构成一个奇特多变的朱元璋形象。”
这些探究尽管大多对朱元璋异形像提出异议，但因其收集的朱元璋存世肖像画不行全面，且提出的理据也不行充沛，因此总有令人不能彻底服气之感。
朱元璋的实在容颜
终究朱元璋的实在容颜应该是怎样的呢？在传世的截然相反的艺术造型中，究竟孰真孰假？基于此，笔者在调查传世著作的一起，结合文献记载，基本上澄清其前史的迷雾，知道了朱元璋原本的实在形象。
《明史·本纪榜首·太祖》在记载朱元璋形象时说：“姿貌雄杰，奇骨贯顶。志意廓然，人莫能测”，此处并没有指出朱元璋有“异相”，而“奇骨贯顶”也与异形像中夸大变形的下颚显着不是同一回事。而明人何乔远（1558—1631）在其《名山藏》中也进一步佐证了朱元璋的这一形象：“日章天质，凤目龙姿，声如洪钟，奇骨贯顶”。既然如此，为何会呈现如此奇特的朱元璋画像呢？这要从朱元璋自身的性情说起。
朱元璋是一个生性多疑之人，为安全起见，不肯被人见到其真容。明人谈迁（1594—1657）在其《枣林杂俎》中的“疑像”一节谈到他的画像：“太祖好微行察外事。微行恐人识其貌，所赐诸王侯御容一，盖疑像也。真幅藏之太庙。”这就阐明，朱元璋的“疑像”，是其自己有意为之，其时的王侯所得到的朱氏自己的画像，都不是朱元璋自己的实在形象。
明人邓士龙在其修改的《蓬轩类记》中有这样的记载：“高皇尝集画工传写御容，多不称旨。有笔意传神者，自以为必见赏，及进览，亦然。一工探知上意，稍于形似之外，加穆穆之容以进，上览之，甚喜，仍命传数本以赐各王府。盖上之意有在，它工不能知也”，但凡画得像朱元璋的，都不称旨，唯一于“形似之外，加穆穆之容以进”者，反而得到了朱元璋的欣赏。
明人张瀚（1510—1593）在其《松窗梦语》中还记载了其时画像的严酷场景：“相传太祖图画时杀数人，后一人得免。意者民间所传，即后一人所写，未可知也”，有不少画家由于画得太像朱元璋而丢了性命，这在我国画史上，都是超乎寻常的，足见朱元璋对自己画像的注重程度。
朱元璋实在的肖像画
但究竟朱元璋有没有实在的肖像画撒播呢？答案当然是必定的。上述谈迁也讲道：“真幅藏之太庙”，而张瀚的《松窗梦语》还提及自己亲眼见到朱元璋的实在肖像：“余为南司空，入武英殿，得仰视二祖御容。太祖之容，眉秀目炬，鼻直唇长，面如满月，髯不盈尺，与民间所传奇特之象大不类”，这儿尽管言其“鼻直唇长”，但“与民间所传奇特之象大不类”，应该仍是指朱元璋的正形像。
张氏还专门谈及“成祖之容，大类太祖，但两颐间多髯二缕，长垂至腹”，观现在所见的明成祖像，也是和民间所传朱元璋的异形像迥然有别，而与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朱元璋壮年和晚年的两幅正形像是极为类似的（图14-4）。胡敬在其《南薰殿图画考》中谈及《明太祖像十二轴》时，言及其间一件坐像，“乌纱，折上巾，黄袍，紫面虬髯，与前像悬殊，疑是成祖像，误题签”，这也阐明朱元璋和明成祖确实类似度极高，因此才会呈现这种犯错的或许。
图14-4 《明太祖朱元璋晚年半身像》，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邓士龙修改的《蓬轩类记》还记载：“又闻姑苏天王堂一土地神像，洪武我国工所塑。永乐初有阎百户者，除至姑苏卫，偶见之，拜且泣，人问故，云在高皇左右日久，稔识天颜，此像盖传神已”，依照常理，土地神像一般都是正襟危坐，面相正经方正，这从另一旁边面印证了朱元璋的实在形象应该便是台北故宫本的正形像。
此外，在乾隆年间撰写的《越人三不朽图赞》中，刊载有陈思道及其画像（图14-5），其小传这样记载：“陈行父公思道，字执中，山阴人，洪武己丑进士，主政比部，骤升少司马，征滇有功，转少宗伯，奏置铁牌，禁内官干涉政事。更有二异：公貌酷肖御容，与黄子澄同籍同官复同年同月日时生”。这儿谈到陈思道与朱元璋“酷肖”，而该书中刊载的陈思道像，系方脸，耳腮及嘴角两边、下颚均有长髯，并无奇特之像。此像与台北故宫博物院本朱元璋正形像极为挨近，这就进一步坐实了朱元璋的实在形象并非传说中的奇特之像。
图14-5 《陈思道像》，宣统辛未版《越人三不朽图赞》
朱元璋的异形像之所以在民间流播甚广，甚至在传世的朱元璋肖像画中，不管各大博物馆，仍是民间所藏，其异形像都以压倒性多数胜于正形像，其根本原因在于朱元璋贵为九五之尊，民间往往将其神化，异形像简单满意一般民众对皇帝认知的奥秘心思，再加上朱元璋自己对其异形像火上加油，因此自明代洪武年间直到清代，关于朱元璋的异形像就大行其道。
清人彭湘在其《凤阳使院观明太祖像》诗中，有“想见态雄杰，天授神武姿”“屏气再拜观，广额垂丰颐。骨相自殊众，铁冠宁谀词”句，就诗意来看，诗人所观摩的明太祖像，应当仍是异形像，足见其影响之巨，而实在代表其实在容颜的正形像，则藏在深宫人未识。这就为后人明晰知道朱元璋本尊制作了妨碍。好在文献与画像俱在，拨开层层迷雾，其本相天然也就浮出水面。
关于朱元璋很多肖像画的作者，胡敬在《南薰殿图画考》中也有述及，大致有陈遇、孙文宗、沈希远三人。胡敬征引许多论著称，周晖吉《金陵小事》载，陈遇“善山水，曾写太祖御容”；李天麟《祥符志》载，孙文宗“洪武三年，召至京，传写太祖御容”；金赉《画史会要》载，沈希远“洪武中写御容称旨，授中书舍人”。惋惜关于三人的相关史料阙如，现在也没有见到他们名款的画作行世，在传世的朱元璋肖像画中，哪些是他们所为，谁负责正形像，谁负责异形像，也就成为一个前史悬案了。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念，不代表本号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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